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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忆我跟陆小曼学画的日子 翁瑞午很无聊

2013-01-16 19:07

摘要:那时陆老师只不过五十岁出头,但却瘦弱苍老,颊萎腮瘪,口中只剩一二余齿,跟我心目中的陆小曼女士的形象反差实在太大。十三四岁的我,顿时为岁月对人之磨蚀感到

陆老师对我说,她没有收过徒弟,没有教画经验,自己也不用功,画得不好。你以后就常来玩玩,谈谈,看看我画画,做个朋友吧。当时我如何作答,已记不起来了,无非是一个劲儿地点头接受而已。陈老师说:"我也只教了他一个钟头。教他怎样篆稿,怎样翻印到图章上去,再怎样刻。就这样。接下来,就让他看我刻图章。陪我聊天。"

陈老师先行告辞。陆老师的表妹吴锦女士端来茶水和糖果。陆老师叫她"阿锦",我就叫她"阿锦阿姨"。她自丈夫过世后一直住在陆家照顾表姐的生活起居,陆老师吸中华牌香烟,每支只吸一半,直立揿灭,排列在烟缸里,一式长短,纤毫无差。我诧异这些烟蒂为何这样留着,后来才知,那后半支中华牌香烟将由阿锦阿姨继续享用。

自此,我便成了陆老师的小朋友和家中常客。陆老师生性随和,脾气特好。宽厚仁恕是她的最大特点。她对任何来客一概欢迎,家中常有京剧戏友和国画院同事以及文史馆的各业人士来访,倒也常常高朋满座。那时,跟她一起生活的除了吴锦,还有同居多年的翁瑞午和翁在外私生的小女儿"毛毛头",(陆老师将其抚养在家视为己出)。另有一个名叫"桃桃"的女佣。"毛毛头"的生母"小宝"常来访视,翁的其它成年子女也来探望,吴锦在扬州读书的一对双胞胎儿子(比我大几岁)也常来省亲,因此,陆老师家也就时有济济一堂的热闹景象。三十年后的八十年代,见到郁达夫夫人王映霞女士记述陆小曼的文章称,小曼对她说:"……翁瑞午另有新欢了,我又没有生男育女,孤苦零仃,形单影只,出门一个人,进门一个人,真是海一般的凄凉和孤独……"觉得这段描述与我所见的事实大相径庭。不禁深信某些回忆文章不免失实,仅将"想当然耳"的内容写成亲历的见闻,实在是有负读者的。

1959年某日,我去陆老师家,只见好些陌生人围在一个小房间内,我挤进去一看,翁僵卧在床,眼睛瞪着,口不能言。我叫一声"翁先生",他似有反应,眼珠朝我略一转动。这时,曼师在卧室里闻声唤我了。她独坐在大藤椅里,异常平静地对我说:"翁先生不行了。你不要去看。"在她脸上,似乎并无什么永别的悲痛之色。

翁瑞午推拿医生出身,曾经官至海军部军需处长,虽属常熟翁家大户,却不是翁同龢的嫡裔。1949年后无业在家,靠变卖旧藏书画维持与陆老师的共同生活。他精于弹词说唱,并收徒授课。他告诉我,当时上海很有名气的美丽女弹词艺人张维桢是他的门生;对此,我将信将疑,但陈巨来老师与许多弹词艺人亦有深广交往,却从未否定过这一说法,又似证实翁并未吹牛。那时翁已六十多岁,身材很高,骨瘦如柴,谈兴极浓,常常手舞足蹈地对我谈古论今,甚至竟说:"人称陆小曼是海陆空。指她的三个男人:第一个男人王赓是陆军出身,我是海军出身,徐志摩则死于空难。"对于这话出自他之口,我十分反感,回家告诉父亲。父亲说,这人非常无聊,你不要理他。但我如何能够不理他呢?后来,陆老师私下也曾告诫我:"翁先生口无遮拦,胡说八道,你不要听他的那一套。别受他的坏影响。"此后,我对翁就守着一条界限了。由此也知道,他实际上不是陆老师的倾心而相称的伴侣,至少在那时已经不是。

陆老师对我,始终亲切,但也严肃。我去上课,她必先飨以水果,糖食,闲聊一番后再言归正传。所谓教画,也只是叫我在旁看她作画,或擎笔在纸上作些勾勒皴染的示范,没有系统的计划和固定的要求。她的创作,更是兴至挥毫,兴尽搁笔,所以半途而废的作品特别多。尽管她的画作在数十年前即受到胡适、杨杏佛、刘海粟等人的讃扬,但她绝不自视为成熟的画家。她对我说:"我从来没有好好用功过。你不要临摩我的东西。取法乎上,仅得乎中,取法乎中,仅得乎下。学我,是学不到本领的。"但是,我所见她的《庐山飞瀑图》以及为四川杜甫草堂所作几幅较大的杜诗意境作品(中国画院的官方任务),确实堪称不可多得的精品:一山一水,一草一木,显露出来的那种清纯灵秀的神采与风姿,是许多技法娴熟的职业画家表现不出的。

由于我从小爱好文学,同时随着渐渐长大,已开始留意国际国内政治形势,我与曼师的关系,不可能不由绘画的师生转化成谈诗论文,密议时局的挚友。曼师一生中,对她影响最大、最令她念念不忘的当然唯有志摩一人而已。她谈志摩(始终是个长不大的孩子,是真的,不是装出来的),也谈胡适(温雅有礼,关爱他人的),闻一多(头发乱蓬蓬衣服脏兮兮的),沈从文(当过警察。曾在她与志摩的家里住过),泰戈尔(慈爱得像上帝),孙大雨(非常自傲,但不狂妄);也谈林徽音(高雅美丽,与志摩极其相配。当年梁思成也追求林,为了替林买桔子,梁骑摩托出门,车祸伤腿,林不忍离弃腿残的梁,才舍志摩而取梁……这是陆老师当时的说法。时至今日,我明白事情远远不是她所认为的那么简单)。她谈丁玲(很有才气。当年胡也频出事,是她推动志摩去向邵洵美借钱,以资助沈从文陪伴丁玲潜逃)。有一次,她精神很好,又谈志摩的诗,她即兴用悦耳动听的曲子吟唱志摩的名篇《沙扬娜拉》,使我对音韵声律之于诗歌的诠释有了特别深刻的领会。

1957年,《诗刊》杂志创刊,登载了诗人陈梦家谈及徐志摩的文章,这使她极为振奋。出版徐志摩全集的意愿在她心底死灰复燃。但与有关人士通了几次信后,方知当局对徐志摩的仇视仍极深刻,她不得不又断了此念。

(本文来源:网易历史 作者:张方晦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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